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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舒敏|詩意的棲居 · 無奈的追尋 ——希尼的〈土地〉賞析

張舒敏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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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mus Heaney , 1939-2013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5年2月86期




詩意的棲居 · 無奈的追尋 

——希尼的〈土地〉賞析



張舒敏


 西默斯.希尼1939年出生於北愛爾蘭得里郡南部貝拉尼鎮的“莫斯布恩”農場,並在那裏渡過了快樂的童年時光他從小就受著愛爾蘭語和英語兩個文化傳統和文學傳統的薰陶,從中汲取了大量的詩養料並為他後來的詩創作道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從1966年開始發表〈一個自然主義者之死〉以來,希尼發表了大量的詩創作和詩批評並於1995年以“既有優美的抒情、又有理論思考的深度,能從日常生活中提煉出神奇的想像,並使歷史復活”的高度評價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希尼的詩生涯經歷了三個境界的衍變:一是1969年之前創作的寧靜淡遠的田園詩,代表詩集《一個自然主義者之死》;第二階段則是面對宗教對峙之下的內心衝突時期,從1969年捲入北愛爾蘭的宗教衝突和暴力事件之後的大約20年間,代表作有《北方》等詩集。第三階段是1995年獲獎之後出版的以《酒精水準儀》等作品為標誌,顯示出向恬靜淡泊的田園詩風之回歸,標誌著某種哲理思想的成熟。《土地》出版於1971年,正處於詩人詩風由第一階段向第二階段嬗變的時期。因此,作為詩人詩風詩藝的轉變的連接點和紐帶,它必然兼具有詩人第一、二期的特點:詩作既延續了第一階段詩的鄉村田園生活的詩意描寫,充滿了濃郁的抒情氣息;又包孕著第二階段詩風詩藝的未來探索:詩作不再是多半以兒童的視角和眼光出發去打望世界,而是在正視現實生活中所發生的北愛爾蘭土地上的宗教衝突和血腥屠殺的情況下,在無奈的追尋中探詢生命的真諦。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詩作所具有的顯喻和隱喻兩層結構:表面上是詩人徜徉在大自然中感受美的和詩情盎然的田園生活,但實際在深層上卻隱喻了詩人在現實中的矛盾和困惑,並在孤獨中於大自然和鄉村生活中無奈的追尋。並且,縱觀全詩無一處提到現實而現實卻昂然於詩中,這正與中國傳統詩最高境界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詩技巧相暗合,充分的顯示了希尼詩技巧的成熟。

 


 一、一首優美的田園牧歌   


 讀〈土地〉一詩,首先給我們感受最深刻的是詩中呈現出的那詩一般淡雅的田園生活和謎一樣美麗的大自然,使我們在濃郁的抒情氛圍裏感受人在景中,景寓人中的情景交融的和諧美。詩人通過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來寫他深切熱愛著的大自然和那片神奇的土地。詩的第一節寫出了詩人一個人徜徉在美麗的大自然中的美妙和獨享的舒服。詩一開頭,詩人就宣稱自己“已準備走向四野”,“土地”已經“組成我的習慣”。可見,土地已深入詩人的靈魂融入詩人的血液,成為了詩人的一種生活方式。因此,只有在土地和自然中,詩人的心靈才會激蕩,詩人的歌聲才會嘹亮;也只有在土地和自然中,詩人才不會感覺到世俗的誘惑和貪戀。所以,詩人早上起來,就聽到了那來自大自然和土地的呼喚,因此面對樹籬,整理一下心情,漫步走去。沿途所見,都是詩人所熱愛的一切:燈心草、大麻、古老低谷、播種的田地等等。面對此情此景,詩人的童心大發,順勢撿來一些農民犁地時從地裏扔出來的石頭,壘成一堆石標。回到大自然中的詩人此時如孩童一般自在和調皮,也許,是想重溫那無拘無束的童年生活的快樂吧?在第二節中,詩人自然的引出了在這樣的自然中生活著的人們和他們的生活:枝條、殘莖、農婦、稻草、燈心草條、茅屋、扇貝、兔子這些鄉間常見的意象被詩人在詩中熟練的運用。在靜寂的大自然中徜徉的詩人忽然被眼前的美麗景象驚呆了:道路兩旁枝條婆娑,地裏還有尚未清理完的殘莖,在一條旖旎的小道盡頭,有一位農婦正在堆著稻草,不遠處的還尚且濕潤的樹葉,飄動的燈心草條和掛在茅屋前的扇貝,還有那婦人胸前飄動著的精緻美麗的飾邊,稻草是那麼多,可見這是一個豐收的季節,旁邊還有一隻兔子飛快的跑過了……這是一副多麼美麗永恆的愛爾蘭鄉村牧歌圖!但詩人並未就此結束他的精神之旅,而是躺在草地上感受大自然和這土地的親切和舒適,詩的第三節就寫出了詩人在草地上聆聽那天籟之音的美妙:躺在地上,環境幽幽,靜寂環繞,周圍的大麻和車軸草在愛爾蘭的草地上自由自在的伸展著,在這樣一個“爆炸的空間”裏,詩人獨自“飄搖沉迷”于這自然和土地上,享受著這美好!

                      


 二、無奈的追尋   

 但是,希尼不是為田園牧歌而田園牧歌,他曾經這樣解釋過自己的寫作動機和目的:“我寫詩/是為了認識自己,讓黑暗發出回聲”。因此,如果我們純粹只將該詩的內涵解讀限定在詩人的一首鄉村田園的抒情牧歌和對大自然的深切喜愛來看,我們就會忽略掉詩人寄寓在詩中的深切內涵。所以,聯繫到這首詩的寫作背景來看,我們可以看出詩人在面對現實衝突時心靈無處可托的無奈的追尋。


 如前所述,〈土地〉一詩發表於1971年。在六十年代,由於英國新教徒在北愛爾蘭大選中獲勝,開始變本加厲的歧視天主教徒,1969年4月,竟發生二十萬天主教徒與員警搏鬥的事情。1972年1月的“血腥星期日”則使衝突達到高潮。希尼親身經歷了這一切,他的詩觀念也發生了轉變:“從那一刻起,詩的問題便從簡單的獲取令人滿意的文字圖像轉向尋求表現我們苦難的意象和象徵”。〈土地〉正是詩人在面對這一切的無可避免和無法解決的問題面前的產物。而其中值得我們注意的一個現象是:詩人在1971年發表的〈土地〉一詩,其時並沒有獲得像初期的詩作如〈一個自然主義者之死〉、〈通向黑暗之門〉等的好評。但是,在時隔幾十年後,詩人卻又把它選出來,並放在《Opening Ground: Poems 1966——1996,1998》這個詩選集中,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詩人對這首詩的情有獨鐘和該詩對他的獨特價值。那麼,究竟在這首詩裏寄寓著什麼以至讓詩人如此的難以忘懷呢?


 詩人開篇就寫出“我不停跨越,溝溝坎坎”,這裏,詩人所跨越的不僅僅是大自然的溝壑,還有人生社會現實的風風雨雨,即在北愛爾蘭的天主教徒和英國新教徒的宗教矛盾下的流血衝突中詩人痛苦的靈魂撕裂和人生抉擇,在這社會的動盪飄搖中,象徵著大自然的安靜、平和的“燈心草和大麻”也已經“流離散亂”了。但是,在無情的社會現實擠壓面前的詩人並沒有放棄自己探索的步伐和前進的勇氣:“我開出坦途”,“在偏遠田野踽踽而行”,表現了詩人在宗教衝突之下獨自摸索思考對困境的解決辦法的無奈找尋。緊接著詩人又解釋來到自然和土地上尋找的原因。他說“土地組成我的習慣/以至我不再感覺/饑餓和貪戀/我已準備走向四野”,意即是只有在這片土地和大自然中徜徉和徘徊,詩人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和平靜,而暫時忘記了在俗世的宗教衝突下的詩人感受到的“饑餓和貪戀”。第二節的鄉村農家景色和農婦風情的美妙圖畫的確打動人心,似乎詩人已經完全忘記了現實的喧囂和困擾。但是,如果我們稍稍與詩人寫作的社會現實環境相對比就不難發現詩人的良苦用心:這詩一般畫一樣美妙平和的鄉村生活相對的卻是充滿暴力血腥和殘酷殺戮的社會現實,從中我們更加感受到詩人心中的隱痛和無奈。但是,詩人對此又無可奈何,他來到大自然中,本來就是來尋求內心的平靜和安寧的,因此當他暫且試圖忘記現實享受靈魂這難得的片刻安寧時,詩人內心卻充滿了對正處於苦難之中的同胞的愧疚和歉意,:“不必驚奇/在這爆炸的空間/發現自己飄搖沉迷/一隻敏銳可導的耳環”,這既是對自己忘卻同胞苦難原因的解釋,因為如此良辰美景,詩人的無奈的追想至此方有一絲安慰,但詩人卻又無法擺脫愧疚之意,所以這實際也是他的一種自我辯護。至此,我們可以看出詩人的高超的詩寫作技巧和成熟的詩藝特徵,雖然全詩無一處提到現實,但我們在閱讀的過程中卻發現現實無處不在:第一節正是詩人對紛擾現實的厭倦和無奈才“踽踽獨行”于大自然,希冀著大自然中獲得安慰以忘卻現實,第二節那一幅悠長的田園牧歌圖和美妙的自然風景畫正是對動盪現實的對照,第三節詩人點出題眼:“不必驚奇/在這爆炸的空間/發現自己飄搖沉迷/一隻敏銳可導的耳環”,這“爆炸的空間”,就是對現實的直接而又曲折的批判。


 所以,也許正是由於“既有優美的抒情、又有理論思考的深度”,才使《土地》一詩在不被眾多研究者重視的情況下,被希尼自己重新“發掘”出來,選在自己最新選集《開墾的土地:1966-1996詩選》中來標示自己的詩藝術成就吧?



2005年寄自重慶

 

附:希尼的《 land 》一詩及其翻譯:

 

Land

 

1


I stepped it,perch by perch。              

Unbraiding rushes and grass

I opened my right-of-way

through old bottoms and sowed-out ground

and gathered stones off ploughing              

to raise a small cairn。

Cleaned out the drains,faced the hedges,

often got up at dawn

to walk the outlying fields。

 

I composed habits for those acres              

so that my last look would be                  

neither gluttonous nor starved。             

I was ready to go anywhere。               

 


2


This is in place of what I would leave,        

plaited and branchy,

on a long slope of stubble:                 

a woman of old wet leaves,                  

rush-bands and thatcher’s scallops,            

stooked loosely,her breasts an open-work      

 

of new straw and harvest bows。             

Gazing out past

the shifting hares。

 


3


I sense the pads

unfurling under grass and clover:           

if I lie with my ear

in this loop of silence

 

long enough, thigh-bone

and shoulder against the phantom ground,

 

I expect to pick up

A small drumming

 

and must not be surprised

in bursting air

to find myself snared,swinging                

an ear-ring of sharp wire。                   


 

大地

 

1


我不停跨越,溝溝坎坎

燈心草和大麻流離散亂

我開出坦途

穿越古老低谷和種好的地面

撿來犁地時丟開的石頭

壘成一堆石標和紀念

面對樹籬,清理身心

拂曉動身

在偏遠田野踽踽而行

 

土地組成我的習慣

以至我不再感覺

饑餓和貪戀

我已準備走向四野

 

2


我流連忘返駐足不前

枝條婆娑髮辮一般

殘莖茬茬斜坡綿綿:

有位婦人,身處濕潤的樹葉之間

燈心草條和茅屋主人的扇貝

稻束松堆,她胸前那美麗精緻的飾邊

 

新禾橫陳,豐收沉甸

急目凝望

脫兔如電

 

3


我感覺毯墊

在大麻和車軸草下伸展:

彷彿我貼著耳朵

靜寂環繞

 

腿長肩展

環境幽幽

 

我期待聆聽

微微梵音

 

不必驚奇

在這爆炸的空間

發現自己飄搖沉迷

一隻敏銳可導的耳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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